第一部分:序言 推荐序 最贴近真实的心灵地图——胡因梦
渴求真理,追求良师的指引,加入一个探索生命真相的团体,在其中获得归属感,并且开始踏上内心的探险之旅,这是全世界的探寻者在真理之道上最初始的共通流程。
然而一旦打开内心之门,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是各种错综复杂的修道问题,其中包括主观与客观、内在与外在、个人与群体、出世与入世、肉体与精神、引领者与追随者、自然界与人类社会、显意识与潜意识、男与女、相对与绝对等极难辨识清楚,也极难圆融看待的二元对立问题。
想要帮助求道者或修道者在见地和认识上绘出一幅完整的心灵探险图,必须兼具主观的实修体验以及客观的认知能力,更重要的是,说法者必须有能力跳脱传统东西方宗教的诠释窠臼,以符合时代精神的语言工具,结合灵修、精神分析及心理治疗、诠释现象学、伦理学、哲学、文学与诗等各个领域的素养,才能达成这项艰巨而又隐微的整合二元对立的任务。
西方社会里能身兼传统学问僧与实修僧双重身份的精英,寥寥无几——譬如肯·威尔伯、拉姆·达斯、迈克尔·墨菲、罗杰·沃尔什、艾伦·沃茨、约瑟夫·戈德斯坦等人,杰克·康菲尔德可以说是其中最擅长说故事,语言平易近人,又能恰如其分地传达灵修奥义的博学说法者,他也是将南传佛法介绍到西方的重要法师。
他的七本著作目前译成中文的只有三本——《心灵幽径》、《当代南传佛教大师》、《狂喜之后》。在美国,这本《狂喜之后》被誉为近三十年来描述内心实修转化最具说服力、最真实无欺的经典之作。
此书内容结集了佛教、基督教、犹太教、印度教以及伊斯兰教苏菲派的精神导师在修行过程中的第一手经验。故事以童年创伤揭开苦、集、灭、道四圣谛的序幕,接着以禅宗《十牛图》第一图的寻找自性之牛,引申出现代人内心的觉醒召唤。一旦回应了内心的召唤,求道者便归返为修道者,而修道的第一步就是要蜕去身心所累积的重重甲胄。在这一点上,作者显然将身心脱落及减轻压力视为首要之事;反观岛内热衷于修行的求道者,有许多仍汲汲于功德的累积,在观念上错将道途视为世俗的成就之道,即使试图进入禅定体验,也难脱苦练功夫的沉痾心态。
作者在前五章阐明了苦难的积极意义、空性与无我的真谛,可以帮助修行者从一开始便清楚地见到这张心灵探险图的目的地,这种从果地起修的认知方式,充分展现出作者的诚实、慈悲以及对真理的深刻体悟。
从第六章开始,本书探讨所有修道者内心最深的召唤——开悟见性。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开悟见性似乎是道途的终点了。一个已经见到自性的人,照理说从此之后就可以悠游于天地之间,永远过着解脱自在的生活,但是作者却提出了攸关见性之后的有力证据,证实开悟只是一个起点,随之而来的却是更难招架的磨难、羞辱、丧失恩宠等属于灵魂暗夜的考验。换句话说,解脱这件事是无法退休的,各宗派的修行高人在开悟后仍难以避免向下沉沦的可能性。因此正确的态度是不断地打破我们为自己设定的完美标准,以真正开放而坦然的心胸来礼敬人性的局限。
在第十章中,作者揭露了修行团体或道场中大师们对弟子滥用权威、性剥削等失德的行为,也探讨了弟子将师父神格化以及无法区分魅力与智慧的盲信屈服态度。人类在政治上已经建立自由民主的体制,然而在宗教上却仍停留在神权崇拜的落伍阶段。此等现象遍及全世界,自古至今从未停歇过,从中古世纪猎杀女巫的宗教审判与十字军东征,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著名禅师扭曲禅宗教义而鼓励信众参战,甚至到藏密各宗派之间的权力斗争,都显示出人类对权力的热衷,远甚于放下自我。如此真实的提醒,足以唤醒许多甘于被剥削的信徒,及早放下盲目的权威崇拜,回归到自己的平等佛性,体会平常心的真谛。
在后半部的章节中,康菲尔德开始扩大读者的视野,从个人内心的实修,转向日常生活关系互动的面向,其中包括如何面对家族成员之间的业力问题,如何从独修进入团体共修,再扩大到对大自然、地球、众生的关怀与连结,最后回归到一昧的平常状态,以最本然、最单纯的面目,满怀欢喜与幽默地如实存在于世间。
本书处处可见超越二元偏见之圆融真理,使修道者领悟到灵修并不是在逃避困难,而是要清清明明地学习“犯错中的艺术”,并将其转化成我们内心最真实的力量。
本书不愧为现代人在修行之旅中最贴近真实的心灵地图。
开场白三十多年前,那时我刚到某座林中僧院出家修行,我必须学会如何向他人顶礼致敬。我起初表现得相当笨拙。每次进入禅堂,我们都得把头恭敬地置于双掌间,做五体投地的顶礼。这是为了培养出家人的恭敬心和正念,借着肢体俯伏敬拜的动作,来向简朴、慈悲和正念的出家之道献上敬意。每当我们坐下接受师父的开示时,也以相同的恭敬心顶礼致敬。
在正式入院修行约两周后,某天,有位年长师兄将我拉到一旁耳提面命。“在这儿,你不能只有在进禅堂静坐或接受师父开示时才行礼致敬,凡是遇到长辈都得行礼如仪
。”我身为本寺唯一的西方人,也希望自己凡事符合规矩,于是就问他,哪些人算是我的长辈。他回答,“按理说,凡是比你早出家者都算长辈。”我愣了一下才会意,原来这座僧院里的每个人都是。于是我开始向他们行礼。有时候感觉相当自在——因为寺院中的确有相当多睿智且值得尊敬的长辈。但有时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我就碰到过年仅二十岁,充满骄慢习气的僧侣,他出家只是为了取悦父母或是换取温饱,只因为他比我早出家一个星期,我就得低声下气向他行礼。有时我得向在休耕期到寺庙短期出家的邋遢老农行礼致意,而他却经常口嚼槟榔,而且一辈子从来没打坐过。要我将这些共居于森林里的同伴当成大师般尊敬实在很困难。
但我还是每天行礼如仪,由于我内心冲突不已,便开始寻求解决之道。终于,某天我又开始向长辈行礼的时候,我试着从自己礼敬的对象身上,寻找一些值得尊敬的地方。我向老农眼眶四周的皱纹礼敬,因为他阅尽人世沧桑,他经历痛苦并且克服人生的苦难。我向年轻僧侣身上所洋溢的活力和嬉笑礼敬,他们眼前是充满不可思议的人生,正等着他们去体验。
我开始乐在其中。我向长辈们行礼,进入和离开禅房时我合十行礼。进入自己森林中的茅舍时我礼敬,沐浴前我向古井礼敬。过些时日之后,礼敬成了我对待万物的方式——它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凡是生物,我都心存敬意。
礼敬的精神正是本书之主旨。灵修生活所面对的真正挑战不是在深山隐僻处,或意识进入超凡状态;真正的挑战就在当下。它要求我们怀抱着一颗睿智而充满尊敬和慈悲的心,以欢喜之情迎接生命中遭遇的万事万物。我们能同时向美善和苦难致敬,向我们内心的纠葛和困惑,向我们的恐惧以及世界诸多的不公义致敬。
用这种方式向真理致敬才是通往自由之道。向生命的本貌而非理想憧憬致敬并不是件易事,但不论这有多困难,它却是最有用和高贵的修行。
向我们生命中的悲伤和背叛等各种残酷事实致敬是接受它们的存在;我们从这发自内心的礼敬动作中发现,万物都是有理可循。当我们学习向万物致敬,就会发现自己的心能含纳比想象中更多的自由和慈悲。
“永远要相信飞鸟”波斯诗人鲁米曾这么说:
皮囊如寄居,每个早晨,都是新的落脚。
欢喜、沮丧、不义、
须臾的觉知,
如同不速之客。
接纳且招待他们每一个,
即使是一群忧愁的丑角,
狂扫过你的屋舍,
带走你的家当。
你仍要待客以礼,
因为他可能带来某些崭新的欢悦
涤净你的心灵。
无论是灰暗念头、羞愧或恶念,都要在门口笑脸相迎,
欢迎它们进入你的内心。
要对每位访客心存感激,
因为每位来客都是上天派遣来
指导我们人生方向的使者。
前言几个老实的问题前言
当飞鸟和书本的意见相左时,永远要相信飞鸟。
——詹姆斯·奥杜邦(JamesAudubon)
开悟的确存在。人确实有可能证悟而体验到无边的自由和喜悦,进入天人合一,心灵融入永恒的恩宠中——这些狂喜经验比你想象得来得常见,它们并非遥不可及,同样的,它们也不会久留。悟道和觉醒让我们窥见了世界的实相,它们带来心灵的提升与转化,但它们终会过去。
当然,或许你曾读过某些经典,提到东方出现过完全证道的圣哲,或在西方有一些完美的圣人和神秘主义者。但这些理想化的故事可能会误导大众。事实上,在内心觉醒这件事上,并没有永远维持开悟这种一劳永逸的事情。在我们身上发生的悟境并非如此。
生命始于何处我们都知道情人甜蜜热恋后,接着就进入婚姻过平实生活;在选举的激情过后,就要面临执政的艰难考验。烧柴洗衣灵修的生活,也是如此:在体验天人合一的悟道狂喜之后,还得烧柴洗衣。
大部分灵修的故事都只描述修行者那灵光乍现的片刻或开悟,且点到为止。如果我们追问接下来的光景呢?当禅修大师回家去跟老婆和孩子一起生活时,会发生什么事?基督教神秘主义者是怎么逛街的?经历过狂喜之后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滋味?我们该如何把自己的开悟经验融入生活,保持一颗完整的心看待世界?
为了探索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曾和一些已精进灵修了二十五年、三十五年甚至四十年之久的人士晤谈过,特别是那些修为已达当代西方禅修大师和灵性导师地位的喇嘛和方丈。他们告诉我关于自己的初悟体验,以及在开悟后仍不断精进,一心寻求在世间完成圆满道业的心得。
以下是某西方禅修大师的开悟体验及其后续发展。以往这类悟道经历鲜少向大众公开,这是怕给世人错误印象,以为拥有开悟心灵的人,总有些奇特之处。这经验本身虽然殊胜,但它却不是发生在特定的人。它可能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只要能达到放下和开怀的境界,在因缘俱足情况下,便能体验此狂喜,而我们也能以前所未见的崭新方式去觉察这个世界。
这位师父在追随多位禅修大师,经过多年潜行修行后,于五十八岁那年获得证悟,但他还同时发展自己的事业并肩负家计。
参与整个星期的禅七训练总对我造成强烈冲击。我感受到内心深处有股情绪释放出来,而且许多前尘往事的记忆也强烈翻涌上心头,仿佛我在经历着生产过程——伴随着猛烈的肢体疼痛和净化。这些体验在我返家之后仍会持续好几个星期。
这次打禅七刚开始的情况也一样。在头几天里面,我一直跟强大的情绪波动和周遍全身那股释放出来的能量在抗争,每当我抬眼望向师父,就只见他不动如山地端坐着,他的存在犹如汹涌暗潮中的舵,对我的心理产生稳定的作用。我犹如溺水之人,心理快要崩溃,但他激励我,让意识沉坠入公案(koan),让自己全然放空。我分不清自己的生命始于何处或将迄于何时。
然后有股令人惊喜的甜蜜渗透进来。我看见窗外有三棵嫩绿的白桦树,它们就像是我的家人。我可以感觉到自己走过去轻抚那滑柔的树干,而我也与树合而为一,轻轻抚触着自己。我的禅修满溢着亮光。
我以前也曾进入过禅定的至乐——那是发生在某次禅修,我全身疼痛,奋力挣扎到极点之后,突然涌起的喜悦之潮——但这次情况不同。所有的挣扎都止息了,我的心灵变得光芒四射,洋溢着幸福,像天空般辽阔,内心充满一股甜美至乐的自由和觉悟。我像尊菩萨,能够轻松自在长时间地静坐,感觉自己被这整个宇宙所环绕和保护。我安住在一个无尽宁静和难以言传的喜悦的世界中。
生命的伟大真理是如此清晰——贪婪的本质正是人间苦难的原因;由于我们执着这个渺小的自我感,这谬误的自我,于是表现得像个心胸狭窄的地主,毕生精力就围绕在琐事上争论不休。我为人类那些微不足道的悲伤哭泣起来。接下来好几个小时我忍不住一直微笑,后来干脆纵声大笑。我看清楚原来这一切是多么完美,只要我们敞开心灵如实地观照,那么每一个瞬间都是开悟。
接连好几天我安住于这永恒宁静中,我的身体飘浮,心识一片虚空。有时我醒转且清明,并感受到爱与喜悦的波流不断流贯我的意识,然后内在便不断涌现清澈的体悟。我看清楚了世人视为因果业力的作用力,是如何以各种形式在生命之流中开展,也明白所谓精神上离弃的看法是多么荒谬可笑,因为它要人们放弃凡俗的生活与生命中的各种乐趣。事实上,涅槃是既开放又充满喜悦的,它比我们所追求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喜悦要重要得多。我们要做的不是弃绝世界,而是应该拥抱世界,尽情生活。
顿悟的感言心灵开悟故事的结局,通常都是这类顿悟的感言。智慧随着开悟而来,之后世事便能顺其自然。通常,我们对悟道者的印象是他们一旦开悟就从此幸福快乐,但如果我们想对这故事追根究底呢?
几个月之后,所有悟道的狂喜都化为沮丧之情,连我的工作也出现严重错误。我跟小孩及家人的相处也不断出状况。噢,我的教学情形还不错。我讲的课很精彩,但你若问我太太,她就会告诉你我变得愈来愈暴躁和没耐心。我了解这份伟大的灵性洞见是真理,它存在于人生表象之下,但我也明白生命没有因悟道而产生任何改变。老实说,我的心智和个性跟以前几无差异,我的感官知觉也一如往昔,或许反而更糟了,因为如今我的感官更敏锐。虽然我得以体验这些宇宙大奥秘,但我仍须仰赖心理治疗来协助我弄清楚日常生活中所犯的一些错误,并记取凡人生活的各种教训。
我们在这则关于心灵开悟的故事中,能得到什么样的启示?它提供我们一面自我了解之镜。世界各民族的信仰传统有极大部分是借由口传流传下来。我们一再述说《圣经》中洪水和挪亚方舟的故事,有关巴·善·多佛(BalShemTov)、穆罕默德、圣特蕾莎、密勒日巴、克里希纳和阿周那(KrishnaandArjuna,克里希纳为印度教传统中伟大的英雄和统治者,他是毗湿奴神的化身,曾教导阿周那作战,内容即为著名的《薄伽梵歌》)。在现代,我们则向托马斯·默顿、铃木大拙、安妮·弗兰克以及金博士所树立的典范学习。我们从其他人的灵性生命中看见自己精神开发的各种可能性,更了解如何明智地生活。
在灵修根源中也包含观察他人。我的老师阿姜查(AjahnChah)知道如何从一个人的性格中同时窥见他受苦和解放的因子。所以凡是来见他的人,他都会像表匠一样先把表的外壳拆开,细究这只表内在如何运作。
身为专职灵修者的我,遇到许多良好因缘,使我能有机会亲炙许多当代灵性导师,与他们的生活有密切接触。我曾跟基督教修道院的睿智职司和修女们、耶稣会的神秘主义者、伊斯兰教苏菲派导师和佛教的大师以及言格派老师等,共同生活并切磋琢磨过。跟这些先进相处时,我们从他们的身教和言教中,窥见现代灵修之旅的各种面向,以及这些在求道路上最精进的人会遭遇什么样的困难。下面就是一个例子,说明亲近这类贤达之士能学习到什么。
自90年代初期开始,我就一直参与筹办一连串聚会,让所有伟大教派的佛教宗师们能集聚一堂共同切磋。有一次的会议由来自西方和亚洲的灵修宗师们齐聚一堂,讨论佛教各种修行法门可能好现代世界带来什么助益,并且提出各自在修道上所遭遇的困难。整个房间里坐满了慈悲善良的禅学大师、喇嘛、僧侣和禅修大师,他们以智慧奉献的志业和组织都曾利益无数的众生。我们悟到许多成功的法门,以及修道和参与利益众生志业的欣喜。但当我们开诚布公谈及自己修道路上的瓶颈时,就明显地看出灵修生活并非全然和谐宁静;它还同时反映出我们内心共同的冲突挣扎和个别感官的认知,即使是这样一群威严和虔诚修道的人,他们的认知还是有很大的偏见和盲点。
西尔维娅是位来自德国的佛教老师,她谈到在佛教团体中,女人和女性的智慧要被接纳有多么困难。她指着周遭安放的许多菩萨金身和悬挂的精美唐卡说道,这些作品所描绘的全都是男性。然后她请在场喇嘛及老师跟她一起闭上眼睛,观想自己正进入一个转化过的房间,而他们礼敬的对象是一位女性的上师,而她身边许多咨询顾问一直就是女性,所以四周安放的菩萨和大哲的圣像,自然都是以女儿身示现。当然,他们从未宣扬身为男人有任何低劣之处。此外,她还要求这些男士坐到最后面去,保持沉默,而且散会后要到厨房帮忙煮饭。当她带领的静坐结束后,在场男士们眼睛再度睁开,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惊讶。
然后有位英裔的西藏尼师艾妮·天津·帕莫谈到她们修行的困境。她个人已修行二十年之久,与其他尼师共组十二人的小团体在西藏离边境不远处的洞穴内灵修,她以轻柔语调叙述她们灵性上的渴慕,以及这些虔诚的女人所面临的不可思议的艰难处境,她们只准生活在喇嘛寺的边陲地带,通常无法聆听开示教诲,也没有食物或支援。当她说完话,有人把脸埋入双掌中,哭了起来,誓愿要尽己所能让那些生活在他社区中的女人,能被提升到较平等的地位。但多年过去了,许多佛教国家的年长老师仍不断抗拒这观念上的转变,他们有时以传统之名拒绝放弃男尊女卑的陋习,有时则因心理和文化上受到制约。在那次会议上,有位资深的禅师住持承认他跟自己的母亲关系非常恶劣,这使得他几乎不可能指导自己寺庙中的尼师进行禅修。其他男性也承认他们在这方面遭遇到诸多困扰。
佛家徒和僧门我们的话题又转到其他形式的盲目偏见,像是某些佛教大师僧团之间的山头主义和引起彼此权力斗争的破坏性势力;身为老师面临的孤立和寂寞;以及老师们可能借由滥用权力、金钱和性关系来剥削学生。在私下的讨论里,我们还谈到某些较私密的问题:有些老师叙述自己离婚的痛苦,内心经历过的恐惧和沮丧期,跟家人或其他同修在生活上的摩擦。禅修老师们提到身心压力和疾病,自己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威胁着要自杀,或是像好斗的公鸡似的只想在外面整夜鬼混,他们向父母摆出挑衅的姿态:“你是个禅学大师,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受人喜爱。”我们都面临着来自于身体、个性、家庭和社会的问题。我们看见彼此共通的人性。
幸运的是,我们也分享灵修带给我们的惊喜恩赐,我们学会了在艰困处境和瞬息万变的世界中,永远保持内心的喜悦和自由。
这过程中的伟大和新奇之处在于,我们都以诚实态度发言。我们领悟到可以向彼此学习,找出方法不再重蹈覆辙,让自己的理想更符合人性。这种心得分享和彼此激荡,让那原属个人风景的智慧和学习小花园,在发展上更充满朝气,显得更完整壮丽。
我们为现代社会的灵修生活寻求适当的表达方式时,有重重困难,这情况并非仅限于东方文化传统。在缅因州有座百年历史的天主教女修道院,那位女院长自十七岁进入修道院,直到20世纪60年代,都严守静默戒律。之后教宗约翰十三,基于改革精神,将弥撒文由拉丁文改为英文,并把修会严格的禁语戒律解除。这对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神圣静默庇护下的人而言是极难调适的事,他们日常生活完全以祷告和内省为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一旦他们真的开口,有时还会起令人不知所措的冲突。在他们所表达的爱里面,往往伴随着许多潜在的批评,还有不断滋生的憎恨、卑鄙和恐惧,而这些负面情绪以往都深锁于祈祷和静默中。这些修女被迫于一夕之间以精准语言表达自己,却未事先接受合宜的语言训练。许多人因而离开了修道院,而其他人往往得花费数年,才能在语言中找到当初沐浴于静默中所感受到的同样的恩典。然而灵修生活需要两者兼具,正如我们的呼吸需要吸气和吐气的配合,我们的内在领悟和外在表达也须融合协调。只碰触到心灵觉醒的领域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找出实践之道,让悟道的精神真实体现于生活中。
许多经文都提到圆满开悟,但在认识的西方大师和老师当中,这类大圆满情况并不多见。在开悟之际体验的大智慧、慈悲心和了悟真相的大自在和大解脱,常夹杂着恐惧、困惑、精神官能症以及内心挣扎等状况,这些情绪会交替出现。大部分老师都同意这项事实。不幸的是,少数西方人却宣称自己修道已达某种圆满和自由的境界,而且没有任何困扰阻碍。但实际上这些团体内部情况却是惨不忍睹:由于他们一味自我膨胀,往往演变成最具权力和毁灭性的团体。
最睿智的人常是最谦逊的,像是雪团修道院(SnowmassMonastery)的院长托马斯·基廷(ThomasKeating)以及旧金山禅修中心的诺曼·费希尔(NormanFischer),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正在学习”和“我不懂”。而圣雄甘地、特蕾莎修女和多丽丝·戴等人表达出的精神是,灵性的圆满并非天生具备,而是借着安忍和爱心与外界互动,修炼出更高境界的智慧,而灵性的完满和自由还包含了对众生无尽的大慈悲心。
在此刻可能有人会问:那么那些东方的得道高僧呢?西方禅修大师和喇嘛们可能年纪太轻或太浅薄,所以无法达到证悟境界?这也是许多西方灵修老师所面临的情况,但还是有可能在某个角落有人达到圆满开悟。这种形象可能是理想原型和人类灵性发展层次混淆所致。西藏有句俗谚,你的上师应该住在距离你至少三座山谷之外的地方。由于受到崇山峻岭阻隔,所以想要见到老师就要不辞劳苦跋涉。这句话主旨是,唯有经这段距离阻隔,你才可能受到上师的圆满灵性的启发和激励。
当我向自己的上师阿姜查,这位被千百万人视为伟大圣哲的人抱怨说,他并未始终如一表现得像个全然悟道者时,他大笑并且告诉我,“这样才好呀,否则你还会一直幻想,能在灵山之外寻到佛陀。但它不在别处只在你心头呀。”
的确,东方有许多受人敬重的高僧大德都说过,自己仍是求道的学生,总是在错误中学习。就连禅学大师铃木大拙也不敢自夸已经悟道。铃木大师反而说,“严格来说,世上没有开悟之人,有的只是开悟的活动。”这句不凡的话告诉我们开悟本身无法被拥有,它只是存在于当下那稍纵即逝的自由。
PirVilayatKhan七十五岁,他是西方苏菲教派的领导人,他对信仰的告白是:
我在印度和亚洲见识过许多伟大的灵修老师,如果你把他们带来美国,替他们弄一栋房子、两辆车,有位配偶、三个小孩、一份工作,再加上处理各种保险、税金呀……那他们铁定吃不消。
无论我们一开始对于灵修生活抱持什么样的憧憬,坦白说,这份憧憬必须植基于自己的立足地和当下,才可能圆满达成。当一个西方人置身瞬息万变的复杂社会里,他的灵修之旅看起来是何种样貌?而那些二三十年来,甚至四十年年来潜心于灵修的人,如何学习过一般人的生活?我开始向西方禅学大师、喇嘛、犹太教的教士、修道院院长、尼师、瑜伽士、灵修老师和长期追随他们修行的学生们,抛出这些问题。
为了了解灵修生活的真实面貌,我先从根源处着手。我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吸引我们走上灵修,而我们在过程中又会遇到哪些困难。接着我要问的是,灵修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恩赐和领悟,而我们对于开悟的奥秘到底能掌握多少。
最后我想知道的是,在经历开悟的狂喜,使我们的灵性生命进入完整循环的成熟期之后,会发生什么,是否有某种智慧既含藏悟道的狂喜,又能指引我们面对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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